52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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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程家
電子監控記錄牧馬人的車牌號, 戚蔓語半開車窗，一只手指著下頜。
值班處的保安狐疑地探出上半身，戚蔓語已經從隨身攜帶的名t片盒中夾出一張燙金紙遞給他。
保安單手接過, 他不認得名片上的名字，卻認得這張名片的擡頭。
保安還沒發問, 戚蔓語已經朝不遠處的歐式建築物一揚下巴：“我和程夫人有約。”
保安還要確認, 她便不耐煩：“那麽沒眼見力, 明天不用來了。”
或許是這句話的威懾力太大，而她給人的第一印象確實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保安頓時夾緊屁股, 慌裏慌張地放行。
牧馬人囂張至極, 一個漂亮急停甩入停車坪，戚蔓語熄火下車，纖細食指轉著鑰匙，直把幾個站在門口碎嘴的阿姨給看傻了。
碎嘴用人中不乏程家老人, 看見周之辭時, 一開始還沒認出來, 待想起他是誰時，頓時陰陽怪氣地笑起來。
還未真正踏入這個他生活了十數年的地方，一股幾欲噴薄而出的燥怒幾乎要摧毀他的理智，喉結重重地咽了兩下——但戚蔓語抓住了他的手。
周之辭太了解她, 她是雷厲風行的人，想到什麽就要立即去做，而她也無需過問任何人的意見。
一如現在。
戚蔓語一時默然, 可能是太想快速結束這件事情, 也可能是太想將他從那個噩夢中拉出來，她捏了捏他的手指, 雙眼望著匆匆而來的蘇夢心，忽然低聲問：“要緊嗎？如果不行的話，我自己去，你到車裏等我。”
足足過了一分鐘或更久的時間，周之辭搖頭，回握住她的手：“沒事的姐姐，我知道你是要我去找我媽有可能留下來的線索......我不是潑冷水，但她出事後所有東西都被程少東清理了。”
“試試吧。”戚蔓語聳肩：“相信周女士在天之靈，會保佑我們抓到真正謀害她的兇手。”
她說話總那麽風輕雲淡，仿佛下一秒世界末日也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倚著，然後點起一支煙。
然後她真的點起一支煙。
戚蔓語摘下唇邊的煙，在蘇夢心驚疑不定的表情中從容地迎上去：“雖然不是初次見面，但......別來無恙。”
縱然蘇夢心有一萬個為什麽要問，都得擺上笑臉把戚蔓語迎進去。
“戚總這是......？”
她錯開目光，看著她身邊站著的年輕男人。
身高腿長，挺拔悍利，骨子裏似乎有一把長劍撐著，淺金色的日光遍灑周身，襯得眉眼深邃冷峻。
是很有一段時間沒見，可蘇夢心就是能在他那張該死的臉上看見周岑雅的影子！
戚蔓語挽著周之辭的臂彎，笑道：“程夫人，不如我們進去說？”
蘇夢心這才如夢初醒，慌不疊地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請......”
程家原是有一些底蘊支撐，奈何程老爺子過世後，程家愈發市儈，哪還有當年書香門第的光景。
室內布置太過小家子氣，客廳中唯一一副可以稱得上鎮場子的國畫，竟然還是仿的。
蘇夢心局促地絞著手指，完全弄不明白她這種興師問罪的意圖：“戚總，敢問您今日來，是為何事？”
戚蔓語把剩下半截煙滅在煙灰缸裏，朝旋轉樓梯的方向挑起一邊眉：“我讓小辭回來拿一些東西，想必程夫人不介意嗎？”
蘇夢心眼底逬出防備，腳步往樓梯挪了二步，她勉強牽動兩頰肌肉，引戚蔓語往會客廳走去：“戚總這是哪裏話？這就是他的家，他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她轉口道：“只是，當年他搬出去以後，很多東西都讓周老爺子收走了，戚總怕是要白跑一趟。”
“沒事，我來找程夫人敘舊也一樣。”
蘇夢心莫名其妙，心想我和你有哪門子的舊可以敘，可礙於對方身份，她不得不賠著笑：“戚總說的是，那這邊請，我讓人泡茶招待戚總。”
戚蔓語微一頷首，目送蘇夢心不甘離開，這才松開手：“去吧。”
周之辭單手摘下眼鏡，屈著指彎摁壓眉心，無奈道：“姐姐......”
戚蔓語微微踮腳，順勢在他頰側親了一口：“乖崽，聽話。”
他拿她永遠沒辦法。
隔斷墻擋不住蘇夢心探究的視線，她實在是太好奇了，完全不知道周之辭是怎麽搭上南城赫赫有名的戚家。
她心思一轉，用餘光覷了眼那位相當有名的戚小姐，頓時想起程少東和她說過的傳聞。
“他好大造化，被戚宗文那獨生女看上了，要是能處到結婚，嘿，戚宗文的家業可不得落到他手上？”
她說不嫉妒是假的，憑什麽周岑雅肚子裏爬出來的賤種可以讓戚家的人出手相救，憑什麽她生下來的兩個孩子，一個先天不足，一個是智力低下！
難以言喻的氣憤讓蘇夢心那張姣好的容顏扭曲變形，戚蔓語隨意搭手在沙發上，目光苛刻地一一掃過內室，顯而易見又掩飾很好地蹙起眉。
戚蔓語沒說一句置評的話，可每個細微神情變化都讓蘇夢心覺得她是在無聲地嘲諷。
蘇夢心噤若寒蟬，半分鐘後，她再沒忍住，試探著問：“戚總是......”
“哦。”戚蔓語敲出一支煙，晃了晃，蘇夢心讓阿姨把煙灰缸擺到她面前，口中幹笑著敷衍道：“看不出戚小姐還會抽煙。”
“刻板印象可不好。”戚蔓語點煙的手一頓，笑意盈盈地望住她。
她是極艷極媚的長相，偏偏眉眼清冷，含著一泓冷冷的弧光，仿佛能洞悉所有潛藏在萬尺之下的秘密。
呼出一口長而嗆的煙霧，戚蔓語蹺著腿，漫不經心道：“若是程夫人和我多相處一些時間，就能發現我這個人......”
她輕緩聲音，漂亮的下頜搭著手背，從容不迫又理所應當：“最是睚眥必較。”
那瞬間蘇夢心的心底忽然炸開一道沖天火光，她整個人仿佛被烈火炙烤，雙瞳劇縮，唇瓣血色嘩啦一聲褪得一幹二凈。
對於一個沒什麽本事的內宅夫人，戚蔓語知道她所構建的心理防線不超過十秒。
甚至不用十秒，戚蔓語聽見她顫抖到變調的聲音：“戚總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明白。”
“怎麽會？”戚蔓語故作詫異，眼裏卻是清晰的揶揄：“程夫人貴人多忘事？忘了兩年多前環海大道的車禍了？”
環海大道！！
蘇夢心愕然睜大雙眼，瞳孔不斷放大又驟縮，心跳如擂鼓般炸響，她手一抖，直接打翻了阿姨剛沏上來的滾燙茶水。
戚蔓語閑閑撣去煙灰，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失魂落魄地俯身撿起碎裂的茶杯。
蘇夢心心中恍惚，指腹從尖銳的斷面錯過，霎時逬出血跡。
疼痛激回她的理智，蘇夢心把傷口背到身後，臉色意料之中的蒼白：“戚總說什麽，我真的吧。”
聞言，戚蔓語虛情假意地嘆息：“我還以為程夫人不會忘了這件事情呢。畢竟我實在好奇，程夫人怎麽知道我當時也在車上？”
阿姨聽見動靜要來打掃，蘇夢心失態地大吼一聲“滾開”，駭得年紀不大的女孩子一連倒退數步。
明明不是艷陽天，她卻覺得自己後背滿是冷汗，仿佛泡在十二月的冰水裏。
大約是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蘇夢心笑容難看，手指病態的摳著被瓷片割出的傷口邊緣。
“如今是法治社會了，戚總說話要講證據。”她深深吸一口氣，沒來得及上妝的面容在一息之間顯出老態龍鐘的疲態。
“原來程夫人也知道現在是法治社會了？”
戚蔓語抵著唇角，端出十足十的紈絝做派，低笑出聲：“程夫人，您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把黑的變成白的。”
蘇夢心的手指已經摳入傷口，她卻渾然不覺，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痛意似的。
戚蔓語究竟知道多少？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奇異地讓她鎮定下來。
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已經被她處理過了，要麽是給一大筆錢，要麽是送走，而且當年的事情並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戚蔓語不可能掌握更多線索。
她在詐自己？
蘇夢心微微頷首，極力克制自己不停打顫的齒關，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戚總好不講道理，一大早闖來我家，又說了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難道戚老爺子的家訓就是如此嗎？”
“你不必擡我爺爺。”話已至此，戚蔓語幹脆省略客套的敬稱：“現在戚家是我全權做主，你該慶幸我爺爺和我爸不知道這件事，不然，你覺得你還能有機會坐在這兒和我說話？”
既然戚蔓語把話挑明到這個份上，蘇夢心也懶得繼續伏低做小，她架起雙臂，防備又冷漠地看著她。
“我總算明白戚總為何而來。”她不屑地笑起來：“恕t我直言，戚總好歹是這樣的身份，怎麽好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戚蔓語若有所思地點頭，毫不在意蘇夢心夾槍帶棍的譏諷，甚至頗為自得地點了點頭：“也許對你而言他是不三不四的賤種，但他對我而言，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身後腳步聲急停。
戚蔓語只做沒有聽見，禮貌微笑，客氣地謝了那一杯她一口未動的茶水，滿是諷刺地問她：“最後一個問題，程夫人，您知道蓄意殺人要判多少年嗎？”
她這句風輕雲淡的挑釁終於激起蘇夢心那幾年中讓她夜不能寐的噩夢，她破防般失口，嗬嗬喘著粗氣：“戚總，如果你覺得法律可以制裁我，那你盡管去報警！你去啊，你看警察會抓我嗎？！”
戚蔓語打量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半晌，她輕輕地笑起來，乖巧且無害：“好呀。”
蘇夢心一哽，一口陳年老血差點當頭噴出。
“今日打擾了。”戚蔓語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昂與她擦肩而過，自然而然挽住周之辭，微笑著道別：“若有機會，改日再備一份厚禮來拜訪。”
戚蔓語懶得去聽身後蘇夢心惱羞成怒的叫罵聲和摔打聲，她扣上安全帶，一腳踩緊油門，牧馬人轟然掉頭轉彎。
周之辭手裏捏著張薄薄的紙片，戚蔓語變道超車，沒來得及看一眼，聽他清清淡淡地笑了下：“姐姐算是給我撐腰嗎？”
戚蔓語詫異地掃他一眼，先前來到程家的那股戾氣不知是很好地掩藏起來還是終於煙消雲散，周之辭彎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眼裏亮晶晶地看著她。
嘖。有被可愛到。
戚蔓語單手控車，毫不猶豫去揉他柔軟的黑發，笑起來：“你是我的人，我不給你撐腰給誰撐腰？”
“謝謝姐姐。”小狗乖乖地貼臉過來，方便她揉得起勁：“姐姐炸魚有什麽結果嗎？”
“當然。”戚蔓語變道拐彎，忽而輕笑一下：“先說你自己，找到什麽線索嗎？”
周之辭面色一沈，搖頭，聲音緊繃如鐵：“沒有。我媽去世以後，程少東和蘇夢心馬不停蹄地扔掉了很多東西，剩餘一部分，是柳姨偷偷聯系了我爺爺，這才給送到周家”
“是麽......”戚蔓語沈吟一息：“那我們還得找個機會去見你爺爺。”
周之辭短暫地閉了閉眼，濃密烏黑的眼睫蓋在泛青的眼皮，他精疲力盡地呼出一口濁氣：“我爺爺不願意讓我卷入這些事情，但我做不到。”
前方突發事故，喇叭聲高低起伏入耳不絕，戚蔓語少有閑心地等待交通疏堵，密閉車廂阻絕所有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的吵鬧，化作舞臺劇即將謝幕的背景。
戚蔓語摸出上次的薄荷糖，後槽牙咬著一顆，半晌後才說：“你覺得我戒煙怎麽樣？”
周之辭愕然，從他十五歲第一次認識戚蔓語開始，她就煙不離手，現在她說要戒煙？
“別這麽看我。”她雙手搭著方向盤，百無聊賴地看著前車尾燈，輕輕一聳肩：“我抽煙是為了緩解壓力，癮其實不大。”
她頓了頓，下意識撚搓指尖。
“我沒什麽特殊的愛好，別人自然無法從我的喜好下手，但我總覺得......你好像能看透我。”
她擰開礦泉水，目視前方，唇角似笑非笑：“你仿佛總能知道我要做什麽，或者我想做什麽，我的每一步計劃應該都在你的謀算裏。”
戚蔓語把水遞給他，透明瓶口暈了一圈淺色的口紅。
已經是深冬了，為了迎接不日後的聖誕節，銀杏樹松松垮垮地垂落著各式各樣的雪橇棒和麋鹿角。
周之辭捏著水瓶，指節泛出青白，他收回看她的目光，低咳：“姐姐厭惡嗎？”
“不。”她笑：“和聰明人說話真的很省事。”
她手指虛虛擡起周之辭的下頜，懸在半空的拇指輕輕摩挲他的喉結。
交警正有條不紊地指揮分流，戚蔓語踩下油門，緩緩行進。
周之辭不知道該說什麽，紅燈秒數轉瞬即過，戚蔓語放下手剎，白色牧馬人如一柄刀鋒雪亮的手術刀精準地轟上車道。
兩人的精神差不多到了極限，性能堅硬的大型SUV甩進停車庫，戚蔓語拔出鑰匙，正準備下車時，靠近周之辭那側的手腕忽然被他攥住。
攥得很松，她稍一動就可以掙開。
戚蔓語半回著頭，笑問：“怎麽了？”
周之辭眼錯不眨地盯著戚蔓語，因為比她高的緣故，看人時習慣性微微俯低目光，比很多男孩子要長的眼睫毛投下一層陰影。
“姐姐真的不會討厭我嗎？”
戚蔓語輕輕一怔，不禁有些失笑的意味。
她還維持著上半身去解車鎖的動作，聞言幹脆全部轉向他，拇指捏著他清朗的下頜，臉貼臉地湊前。
含過薄荷糖的原因，吐息中有微微的涼意。
她半真半假地笑著：“姐姐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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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單手接過, 他不認得名片上的名字，卻認得這張名片的擡頭。
保安還沒發問, 戚蔓語已經朝不遠處的歐式建築物一揚下巴：“我和程夫人有約。”
保安還要確認, 她便不耐煩：“那麽沒眼見力, 明天不用來了。”
或許是這句話的威懾力太大，而她給人的第一印象確實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保安頓時夾緊屁股, 慌裏慌張地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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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嘴用人中不乏程家老人, 看見周之辭時, 一開始還沒認出來, 待想起他是誰時，頓時陰陽怪氣地笑起來。
還未真正踏入這個他生活了十數年的地方，一股幾欲噴薄而出的燥怒幾乎要摧毀他的理智，喉結重重地咽了兩下——但戚蔓語抓住了他的手。
周之辭太了解她, 她是雷厲風行的人，想到什麽就要立即去做，而她也無需過問任何人的意見。
一如現在。
戚蔓語一時默然, 可能是太想快速結束這件事情, 也可能是太想將他從那個噩夢中拉出來，她捏了捏他的手指, 雙眼望著匆匆而來的蘇夢心，忽然低聲問：“要緊嗎？如果不行的話，我自己去，你到車裏等我。”
足足過了一分鐘或更久的時間，周之辭搖頭，回握住她的手：“沒事的姐姐，我知道你是要我去找我媽有可能留下來的線索......我不是潑冷水，但她出事後所有東西都被程少東清理了。”
“試試吧。”戚蔓語聳肩：“相信周女士在天之靈，會保佑我們抓到真正謀害她的兇手。”
她說話總那麽風輕雲淡，仿佛下一秒世界末日也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倚著，然後點起一支煙。
然後她真的點起一支煙。
戚蔓語摘下唇邊的煙，在蘇夢心驚疑不定的表情中從容地迎上去：“雖然不是初次見面，但......別來無恙。”
縱然蘇夢心有一萬個為什麽要問，都得擺上笑臉把戚蔓語迎進去。
“戚總這是......？”
她錯開目光，看著她身邊站著的年輕男人。
身高腿長，挺拔悍利，骨子裏似乎有一把長劍撐著，淺金色的日光遍灑周身，襯得眉眼深邃冷峻。
是很有一段時間沒見，可蘇夢心就是能在他那張該死的臉上看見周岑雅的影子！
戚蔓語挽著周之辭的臂彎，笑道：“程夫人，不如我們進去說？”
蘇夢心這才如夢初醒，慌不疊地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請......”
程家原是有一些底蘊支撐，奈何程老爺子過世後，程家愈發市儈，哪還有當年書香門第的光景。
室內布置太過小家子氣，客廳中唯一一副可以稱得上鎮場子的國畫，竟然還是仿的。
蘇夢心局促地絞著手指，完全弄不明白她這種興師問罪的意圖：“戚總，敢問您今日來，是為何事？”
戚蔓語把剩下半截煙滅在煙灰缸裏，朝旋轉樓梯的方向挑起一邊眉：“我讓小辭回來拿一些東西，想必程夫人不介意嗎？”
蘇夢心眼底逬出防備，腳步往樓梯挪了二步，她勉強牽動兩頰肌肉，引戚蔓語往會客廳走去：“戚總這是哪裏話？這就是他的家，他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她轉口道：“只是，當年他搬出去以後，很多東西都讓周老爺子收走了，戚總怕是要白跑一趟。”
“沒事，我來找程夫人敘舊也一樣。”
蘇夢心莫名其妙，心想我和你有哪門子的舊可以敘，可礙於對方身份，她不得不賠著笑：“戚總說的是，那這邊請，我讓人泡茶招待戚總。”
戚蔓語微一頷首，目送蘇夢心不甘離開，這才松開手：“去吧。”
周之辭單手摘下眼鏡，屈著指彎摁壓眉心，無奈道：“姐姐......”
戚蔓語微微踮腳，順勢在他頰側親了一口：“乖崽，聽話。”
他拿她永遠沒辦法。
隔斷墻擋不住蘇夢心探究的視線，她實在是太好奇了，完全不知道周之辭是怎麽搭上南城赫赫有名的戚家。
她心思一轉，用餘光覷了眼那位相當有名的戚小姐，頓時想起程少東和她說過的傳聞。
“他好大造化，被戚宗文那獨生女看上了，要是能處到結婚，嘿，戚宗文的家業可不得落到他手上？”
她說不嫉妒是假的，憑什麽周岑雅肚子裏爬出來的賤種可以讓戚家的人出手相救，憑什麽她生下來的兩個孩子，一個先天不足，一個是智力低下！
難以言喻的氣憤讓蘇夢心那張姣好的容顏扭曲變形，戚蔓語隨意搭手在沙發上，目光苛刻地一一掃過內室，顯而易見又掩飾很好地蹙起眉。
戚蔓語沒說一句置評的話，可每個細微神情變化都讓蘇夢心覺得她是在無聲地嘲諷。
蘇夢心噤若寒蟬，半分鐘後，她再沒忍住，試探著問：“戚總是......”
“哦。”戚蔓語敲出一支煙，晃了晃，蘇夢心讓阿姨把煙灰缸擺到她面前，口中幹笑著敷衍道：“看不出戚小姐還會抽煙。”
“刻板印象可不好。”戚蔓語點煙的手一頓，笑意盈盈地望住她。
她是極艷極媚的長相，偏偏眉眼清冷，含著一泓冷冷的弧光，仿佛能洞悉所有潛藏在萬尺之下的秘密。
呼出一口長而嗆的煙霧，戚蔓語蹺著腿，漫不經心道：“若是程夫人和我多相處一些時間，就能發現我這個人......”
她輕緩聲音，漂亮的下頜搭著手背，從容不迫又理所應當：“最是睚眥必較。”
那瞬間蘇夢心的心底忽然炸開一道沖天火光，她整個人仿佛被烈火炙烤，雙瞳劇縮，唇瓣血色嘩啦一聲褪得一幹二凈。
對於一個沒什麽本事的內宅夫人，戚蔓語知道她所構建的心理防線不超過十秒。
甚至不用十秒，戚蔓語聽見她顫抖到變調的聲音：“戚總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明白。”
“怎麽會？”戚蔓語故作詫異，眼裏卻是清晰的揶揄：“程夫人貴人多忘事？忘了兩年多前環海大道的車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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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心愕然睜大雙眼，瞳孔不斷放大又驟縮，心跳如擂鼓般炸響，她手一抖，直接打翻了阿姨剛沏上來的滾燙茶水。
戚蔓語閑閑撣去煙灰，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失魂落魄地俯身撿起碎裂的茶杯。
蘇夢心心中恍惚，指腹從尖銳的斷面錯過，霎時逬出血跡。
疼痛激回她的理智，蘇夢心把傷口背到身後，臉色意料之中的蒼白：“戚總說什麽，我真的吧。”
聞言，戚蔓語虛情假意地嘆息：“我還以為程夫人不會忘了這件事情呢。畢竟我實在好奇，程夫人怎麽知道我當時也在車上？”
阿姨聽見動靜要來打掃，蘇夢心失態地大吼一聲“滾開”，駭得年紀不大的女孩子一連倒退數步。
明明不是艷陽天，她卻覺得自己後背滿是冷汗，仿佛泡在十二月的冰水裏。
大約是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蘇夢心笑容難看，手指病態的摳著被瓷片割出的傷口邊緣。
“如今是法治社會了，戚總說話要講證據。”她深深吸一口氣，沒來得及上妝的面容在一息之間顯出老態龍鐘的疲態。
“原來程夫人也知道現在是法治社會了？”
戚蔓語抵著唇角，端出十足十的紈絝做派，低笑出聲：“程夫人，您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把黑的變成白的。”
蘇夢心的手指已經摳入傷口，她卻渾然不覺，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痛意似的。
戚蔓語究竟知道多少？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奇異地讓她鎮定下來。
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已經被她處理過了，要麽是給一大筆錢，要麽是送走，而且當年的事情並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戚蔓語不可能掌握更多線索。
她在詐自己？
蘇夢心微微頷首，極力克制自己不停打顫的齒關，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戚總好不講道理，一大早闖來我家，又說了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難道戚老爺子的家訓就是如此嗎？”
“你不必擡我爺爺。”話已至此，戚蔓語幹脆省略客套的敬稱：“現在戚家是我全權做主，你該慶幸我爺爺和我爸不知道這件事，不然，你覺得你還能有機會坐在這兒和我說話？”
既然戚蔓語把話挑明到這個份上，蘇夢心也懶得繼續伏低做小，她架起雙臂，防備又冷漠地看著她。
“我總算明白戚總為何而來。”她不屑地笑起來：“恕t我直言，戚總好歹是這樣的身份，怎麽好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戚蔓語若有所思地點頭，毫不在意蘇夢心夾槍帶棍的譏諷，甚至頗為自得地點了點頭：“也許對你而言他是不三不四的賤種，但他對我而言，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身後腳步聲急停。
戚蔓語只做沒有聽見，禮貌微笑，客氣地謝了那一杯她一口未動的茶水，滿是諷刺地問她：“最後一個問題，程夫人，您知道蓄意殺人要判多少年嗎？”
她這句風輕雲淡的挑釁終於激起蘇夢心那幾年中讓她夜不能寐的噩夢，她破防般失口，嗬嗬喘著粗氣：“戚總，如果你覺得法律可以制裁我，那你盡管去報警！你去啊，你看警察會抓我嗎？！”
戚蔓語打量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半晌，她輕輕地笑起來，乖巧且無害：“好呀。”
蘇夢心一哽，一口陳年老血差點當頭噴出。
“今日打擾了。”戚蔓語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昂與她擦肩而過，自然而然挽住周之辭，微笑著道別：“若有機會，改日再備一份厚禮來拜訪。”
戚蔓語懶得去聽身後蘇夢心惱羞成怒的叫罵聲和摔打聲，她扣上安全帶，一腳踩緊油門，牧馬人轟然掉頭轉彎。
周之辭手裏捏著張薄薄的紙片，戚蔓語變道超車，沒來得及看一眼，聽他清清淡淡地笑了下：“姐姐算是給我撐腰嗎？”
戚蔓語詫異地掃他一眼，先前來到程家的那股戾氣不知是很好地掩藏起來還是終於煙消雲散，周之辭彎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眼裏亮晶晶地看著她。
嘖。有被可愛到。
戚蔓語單手控車，毫不猶豫去揉他柔軟的黑發，笑起來：“你是我的人，我不給你撐腰給誰撐腰？”
“謝謝姐姐。”小狗乖乖地貼臉過來，方便她揉得起勁：“姐姐炸魚有什麽結果嗎？”
“當然。”戚蔓語變道拐彎，忽而輕笑一下：“先說你自己，找到什麽線索嗎？”
周之辭面色一沈，搖頭，聲音緊繃如鐵：“沒有。我媽去世以後，程少東和蘇夢心馬不停蹄地扔掉了很多東西，剩餘一部分，是柳姨偷偷聯系了我爺爺，這才給送到周家”
“是麽......”戚蔓語沈吟一息：“那我們還得找個機會去見你爺爺。”
周之辭短暫地閉了閉眼，濃密烏黑的眼睫蓋在泛青的眼皮，他精疲力盡地呼出一口濁氣：“我爺爺不願意讓我卷入這些事情，但我做不到。”
前方突發事故，喇叭聲高低起伏入耳不絕，戚蔓語少有閑心地等待交通疏堵，密閉車廂阻絕所有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的吵鬧，化作舞臺劇即將謝幕的背景。
戚蔓語摸出上次的薄荷糖，後槽牙咬著一顆，半晌後才說：“你覺得我戒煙怎麽樣？”
周之辭愕然，從他十五歲第一次認識戚蔓語開始，她就煙不離手，現在她說要戒煙？
“別這麽看我。”她雙手搭著方向盤，百無聊賴地看著前車尾燈，輕輕一聳肩：“我抽煙是為了緩解壓力，癮其實不大。”
她頓了頓，下意識撚搓指尖。
“我沒什麽特殊的愛好，別人自然無法從我的喜好下手，但我總覺得......你好像能看透我。”
她擰開礦泉水，目視前方，唇角似笑非笑：“你仿佛總能知道我要做什麽，或者我想做什麽，我的每一步計劃應該都在你的謀算裏。”
戚蔓語把水遞給他，透明瓶口暈了一圈淺色的口紅。
已經是深冬了，為了迎接不日後的聖誕節，銀杏樹松松垮垮地垂落著各式各樣的雪橇棒和麋鹿角。
周之辭捏著水瓶，指節泛出青白，他收回看她的目光，低咳：“姐姐厭惡嗎？”
“不。”她笑：“和聰明人說話真的很省事。”
她手指虛虛擡起周之辭的下頜，懸在半空的拇指輕輕摩挲他的喉結。
交警正有條不紊地指揮分流，戚蔓語踩下油門，緩緩行進。
周之辭不知道該說什麽，紅燈秒數轉瞬即過，戚蔓語放下手剎，白色牧馬人如一柄刀鋒雪亮的手術刀精準地轟上車道。
兩人的精神差不多到了極限，性能堅硬的大型SUV甩進停車庫，戚蔓語拔出鑰匙，正準備下車時，靠近周之辭那側的手腕忽然被他攥住。
攥得很松，她稍一動就可以掙開。
戚蔓語半回著頭，笑問：“怎麽了？”
周之辭眼錯不眨地盯著戚蔓語，因為比她高的緣故，看人時習慣性微微俯低目光，比很多男孩子要長的眼睫毛投下一層陰影。
“姐姐真的不會討厭我嗎？”
戚蔓語輕輕一怔，不禁有些失笑的意味。
她還維持著上半身去解車鎖的動作，聞言幹脆全部轉向他，拇指捏著他清朗的下頜，臉貼臉地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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